81、番外九(修)_寡妇有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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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1、番外九(修)

  那周家姑娘听闻此言,面上一臊,她捏紧了手上的荷包,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,站了片刻,窘迫地走了。

  姝娘看着那周家姑娘失落的背影,心头忽得升上一丝愧意,她垂下头道,“阿淮哥哥,姝娘是不是太任性了?”

  “不任性。”刘淮蹲下身平视着姝娘,轻轻触了触她的鼻尖,宠溺道,“往后若还有人这样,你尽管这么说就是。”

  姝娘虽小,但也知道这是不好随便说出口的话,她赧赧地低下头,盯着鞋尖看了一会儿,红着脸道了一句,“我……我开玩笑的……”

  说罢,快步跑开了。

  刘淮看着姝娘的背影,唇角微扬,温柔地笑了笑。

  两年后的秋闱,刘淮以第六名亚魁中举,官府派人来递消息时,刘淮正陪姝娘在山上挖野菜。

  乔氏气喘吁吁找到两人,焦急道:“哎呦,我的刘大举人,快些回去吧,你高中啦。”

  刘淮不慌不忙,似乎一切在意料之中,他淡然谢过了乔氏,才背着竹篓,牵着姝娘的手下山去。

  可还未等他回到家,便有贵客先一步上了门。

  刘家院里本已挤满了道喜的,谁知一顶气派的官轿忽就停在了门口,后头还跟着几个担夫,抬着好些沉甸甸的箱子包裹。

  轿子一斜,掀帘走出了约摸不惑之年的男人,锦衣华服,举手投足尽显气派。

  来人自称是思原县县令,得知刘淮中举之事,特意前来祝贺,他将手一抬,作势就想让人将带来的东西抬进去。

  村里人一听说是县令老爷,不由得倒吸了口气,吓得纷纷退出了院子。

  刘猎户夫妇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,一时懵了,可纵然刘家算不上多么富裕,也不是会不明不白随意收旁人东西的。

  “县令老爷的心意我们领了,可我家阿淮还未回来,那孩子主意大,有些事儿我们实在不好私自替他做主。”刘猎户抬手一下拦住了那几个担夫。

  县令高岐有礼地笑道:“三老怕不是误会了,这些薄礼并非是给刘孝廉的,而是给三老的,刘孝廉为咱们思原县添光,你们三老自不能再继续住在这般乡下。高某在县城置了一间宅院,请了三两仆人,院子虽不大,但到底是比这儿宽敞舒适些,还望三老笑纳。”

  刘猎户与周氏面面相觑,正欲拒绝,却听一个低沉醇厚的声儿倏然道:“大人客气了,此番厚礼草民和家父家母实不敢收。”

  众人转头便见,刘淮牵着姝娘的手缓步而来。

  “想必这位便是刘孝廉吧。”高岐上下打量了刘淮一眼,夸赞道,“这思原县的先生都说刘孝廉才智过人,百年一遇,今日得见,果真是青年才俊,长相出众,英气逼人啊。”

  刘淮疏离而又有礼地一笑,拱手道:“大人过誉了。”

  他瞥了眼那几个大木箱子,“这些东西大人还是带回去吧,草民实不敢收。”

  “并非什么贵重之物,刘孝廉不必有负担。”高岐抬眸往刘家院中环视了一圈,“以刘孝廉如今的身份,住在这般地方着实是不大合适,若是让旁人知晓,只怕会怪我失责,考虑不周。”

  “草民自小长在这里,并未觉得此处有多么破旧,青山绿水环绕反觉得悠然自得。”刘淮顿了顿道,“这些东西还请大人务必收回,草民受之有愧,只怕心有不安,大人仁德宽厚,定能体谅草民。”

  虽刘淮执意不收礼的举动惹得高岐略有不喜,可话里又时时捧着他,语气委婉,反让高岐发不出火来,只得道:“刘孝廉果真是洁身自好之人,也罢,本官若是坚持,倒是为难刘孝廉了。”

  刘淮毕恭毕敬道:“高大人若不嫌弃,不如进屋喝杯粗茶,小坐片刻。”

  说罢,他悄悄同周氏打了个眼色,将高岐迎进了屋。

  周氏忙跑去灶房沏茶,刘淮和高岐坐在堂屋闲聊,大抵半个时辰后,高岐才起身离开,走前笑意盈盈,看神情似乎很是满意。

  刘猎户夫妇站在屋外,听着屋内的动静始终没语言,只听着听着忍不住面露诧异。他们没想到,素来寡言的刘淮在面对县令老爷这样的大人物时,能做到淡然自若,有礼有节,应对地如此从容,就好像司空见惯一般。

  待人走得没影了,围观的村人们也纷纷散去,刘淮面上维持的笑意方才消失不见。

  姝娘有些害怕,全程都躲在周氏背后,刘淮上前摸了摸姝娘的头道:“我有事同爹娘讲,你先去隔壁和春桃玩一会儿可好?”

  “嗯。”姝娘乖巧地点点头,走出院门往仅隔了一个围篱的孙大娘家去了。

  刘猎户夫妇随刘淮进了屋,只听他开口便道:“爹,娘,儿子既已中了举人,明年三月必是要抵京去参加会试的,京城离这里路途遥远,唯恐路上耽搁,只怕得早些动身,但有些事儿子需与你们提前交代。”

  见他面容严肃,刘猎户也不由得正色,“你说。”

  刘淮默了默才道:“儿子曾在书院时便有所耳闻,那高岐虽为思原县县令,却并非清官,他徇私枉法,渎货无厌,恐怕迟早有一日官职不保。若那高岐再派人来,千万别收他送的东西,否则他一朝落马,我们刘家也难保不受牵连。”

  周氏闻言疑惑地微微蹙了蹙眉,听刘淮的语气,好像十分笃定那县令老爷一定会出事一般。

  “我知道了,你就放心进京赶考吧。”刘猎户定定道。

  自己爹娘的品行刘淮再清楚不过,他也只是交代一声罢了,并没有不信任的意思。

  “爹,娘。”刘淮略有些愧疚道,“再等等阿淮,阿淮一定凭自己的努力,让你们过上好日子。”

  听得此言,周氏与刘猎户对望了一眼,片刻后,她低叹一声,轻笑道:“阿淮,从前,我和你爹确实希望你能考个好功名,为刘家光耀门楣,但自打你八岁那年出了事儿,我和你爹便不再奢望什么,只求你健健康康,平平安安的,足矣。所以你不必太拼命,就算没过会试也不要紧,你能成为举人已经让爹娘万分自豪了,毕竟放眼这十里八乡,像你这样的能有几人!”

  周氏的话句句真心实意,父母之愿,莫过于子女平安康健,刘淮心口酸涩上涌,垂眸,点了点头。

  去京城不比去学院,路途遥远艰难,周氏早早便为刘淮收拾起了行李。

  其间还发生了件事儿,那就是隔壁庄婆婆家的媳妇儿于氏要生了,自上回小产,这已算是第三胎,且这胎不满月份就开始发动。

  周氏过去帮忙,刘淮听说此事,在她面前提了一嘴,说是早产容易出岔子,最好让大夫来瞧瞧。周氏觉得有理,忙让刘猎户坐着骡车去镇上请大夫。

  本是保险起见,没想到竟还阴差阳错救了于氏一命。

  于氏这胎生得十分艰难,因着难产,于氏痛了近八个时辰都生不下来,还是大夫赶到给她服药施针后孩子才呱呱落地。

  可谁知众人还来不及喜,于氏就产后血崩,瞬间染红了身下一大片褥子。幸得有大夫在旁,那大夫医术了得再加上救得及时,才终是保下了于氏这条命。

  过了十几日,待于氏恢复了一些,周氏才。带着姝娘和刘淮前去探望。刘淮毕竟是男子,不方便进屋看,就坐在外头的堂屋。过了好一会儿,才见周氏抱着个襁褓,和姝娘从屋内出来,后头还跟着个庄婆婆。

  “阿淮,你来看看,虽说是早产,可小家伙精神着嘞!”周氏凑到刘淮身侧,低身给他瞧。

  不知是于氏怀孕时吃得不够,还是早产的缘故,襁褓里的孩子果真是瘦瘦小小,还皱皱巴巴,红通通跟个猴子似的。

  刘淮忍不住牵了牵孩子的手,只见那小拳头握得死死的,都还没他掌心一半大呢。

  “我们阿淮是大才子,婆婆也没念过书,不会取名,就想托你给我家这孙儿取个好名字。”

  取名这事,本应是孩子爹娘来的,可庄婆婆那儿子就是个实打实的混蛋,妻子生产他看都不曾来看一眼。前几日回来了,又说要出门做生意,抢了家里所剩无几的钱银,一去就再没回来过。

  “娘,能让我抱抱吗?”刘淮问道。

  “你会抱吗?”周氏问道,“刚出生的孩子身子可软着呢。”

  “没事的娘,我看别人抱过,好像也不难。”

  周氏不放心地看了庄婆婆一眼,见庄婆婆笑着颔首,才将孩子缓缓递给刘淮。

  出乎周氏意料的是,刘淮抱孩子的姿势确实十分娴熟妥当,熟练得就好像抱习惯了一样。他伸出手指逗了逗怀里的孩子,小家伙眨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,因月份小,反应不大,只张开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。

  “就叫赵昱如何?”刘淮抬眸道,“’昱’字有光明之意,寄寓这孩子将来前尘似锦,大有可为。”

  庄婆婆不懂那些文绉绉的,只从刘淮的话里听出这名字寓意佳,忙答应,“好,好,再好不过了,就叫赵昱,就叫赵昱。”

  “这大名有了,不若再取个小名,平素叫着也顺口些。”周氏提议道。

  周氏说得在理,庄婆婆想了想道:“今年是龙年,要不叫小龙儿……”

  这按生肖取名不失一个好主意,可这小名听着总觉得有些别扭。

  “叫狗蛋。”姝娘大声道,“以前我们村子里就有好几个叫狗蛋的,老人们都说取贱命好养活!”

  “何止你们村啊,长平村也有好些叫狗蛋的。”周氏低下身,悄悄在姝娘耳畔道,“你阿爹从前也叫狗蛋呢。”

  “啊!”姝娘忍不住笑出声来,“那这个小弟弟就不能叫狗蛋了。”

  “不如叫小虎子吧。”听她们讨论了一会儿,刘淮才淡淡道,“虎虎生威,这名儿叫着顺口,还霸气呢。”

  小虎子……

  庄婆婆犹豫了一下,暗自嘀咕道:“可今年也不是牛年啊。”

  她话音刚落,便听屋内传来虚弱的声儿,“娘,媳妇觉得小虎子挺好的……”

  庄婆婆闻声忙掀帘进去,周氏从刘淮手里抱过孩子,也和姝娘紧跟着进了屋。于氏正靠墙坐在炕上,抬手示意周氏将孩子给她,她微微掀开襁褓,看着孩子的小脸,眸光柔和中带着丝丝感伤。

  “我两年前丢过一个孩子,如今再生,总觉得是他又回来找我了。”于氏说着说着声儿便哽咽起来,“两年前刚巧是虎年,叫小虎子正好,以后就叫他小虎子吧。”

  庄婆婆默默听着,心头到底不是滋味,毕竟若不是他那混账儿子,她这好媳妇也不至于吃那么多苦,她背手擦着眼泪愧疚道:“鹃儿,是我们赵家对不起你啊!我家那不肖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。”

  “娘,你别这么说。”于氏忙安慰庄婆婆,“他不回来便不回来吧,您还有我和小虎子呢,以后我俩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。”

  庄婆婆听得老泪纵横,上前与于氏抱作了一团,口中保证道:“你放心,鹃儿,那滚蛋回来后若再对你不好,我就把他赶出家门去,只当没生过这个儿子!”

  周氏和姝娘在一旁看着,心里头跟着难受,她们不敢打扰,只默默退了出去。

  回家的路上,周氏忍不住叹道:“真是可怜人,这孤儿寡母的,往后日子该怎么过啊……”

  “只要生活还有望,总能过下去的。”刘淮抿唇笑了笑,宽慰周氏道,“而且指不定等小虎子长大了,还能功成名就,让他婆婆和娘享享清福呢。”

  整理收拾了半个月后,刘淮便正式踏上了进京赶考的路途。

  因路途遥远,周氏没敢在刘淮的行囊里塞太多东西,就一些衣裳、干粮及银两而已。

  刘淮离开的那日,他们照例将他送到了村口那棵歪脖子枣树下。姝娘十岁了,是大孩子了,已不像从前一般会哭得那么凶,但临别时还是忍不住抹了眼泪,她偷偷将一个用帕子包着的物件塞进刘淮手里道:“阿淮哥哥,这是姝娘送你的东西,做得不好,你莫要嫌弃。”

  刘淮略有些惊喜,微微低身问她,“我现在能打开看吗?”

  姝娘噙着眼泪,缓缓点头。

  刘淮小心翼翼地掀开帕子,却是双眸微张,只见一枚红色的平安符静静躺在里头,右下角还用金线绣了几枚精美绝伦的竹叶。

  他用指尖摩挲着这枚平安符,眸光不由得柔软温和起来。

  “这是我让阿娘教我绣的,姝娘上回赶走了那周家姐姐,让阿淮哥哥没收到荷包,姝娘觉得很对不起阿淮哥哥。”她垂眸道,“可姝娘的荷包还绣不好,只能给哥哥平安符了,哥哥莫要嫌丑。”

  “怎会。”刘淮柔声道,“姝娘做的平安符很好看,我定会日日戴在身上,然后挣一个好的功名回来。”

  刘淮时而走,时而搭车,累了便在驿站落脚,走走停停,终于在一月初抵达了京城。

  会试于京城东南方向的贡院举行,由礼部主持,共考三场,每场三日。

  通过会试对刘淮来说自然不在话下,放榜后,他以三十三名的成绩成功考中贡士。

  会试后紧接着便是殿试,会试中选者方得参加。

  殿试由明祁帝亲自拟题,几百名应试者自黎明入,历经一系列繁琐的礼节,才开始颁发策题。殿试只有一日,日暮交卷。由读卷官从其中挑选出佳卷再进呈皇帝钦定御批前三甲。

  放榜那日,众考生紧张不已,唯有刘淮气定神闲,站在人群外,并未上前看榜。但很快就有人拱手上前贺喜。

  他以一甲第三名高中探花!

  按惯例,高中之人需由状元领头,在京城骑马夸官三日,仪仗气派,鼓乐震天,整个京城的人都会围来看热闹。

 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几人中,状元已然过了不惑之年,榜眼看上去似乎也有三十好几了,数刘淮年岁最小,长得也最为招眼。

  众人皆知,这要封探花郎,光有才华是万万不够的,需得才与貌兼得才可。而刘淮这副清隽俊逸,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知惹得多少京城姑娘春心萌动。

  三日夸官结束后,立有一人邀刘淮去京城最有名的酒楼玉味馆赴宴,宴请他的不是旁人,正是当今首辅林乔。

  帖子送达客栈时,众人都忍不住玩笑。

  “听说林大人家中恰有一女,及笄之年,容貌姣好,与探花郎甚是相配,兴许我们探花郎很快就能成为林家的乘龙快婿了。”

  “谁说不是呢,刘贤弟日后发迹,可别忘了我们啊!”

  “是啊,是啊。”

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着,刘淮却始终坐在一旁,浅笑着默默不言。

  及赴宴那日,刘淮骑马来到玉味馆前,门口坐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,粉雕玉琢的,她正啃着糖葫芦,甫一见到他,立刻咧嘴笑道:“咦,你不是那个新科的探花郎吗?那日游街我可看见你啦。”

  刘淮轻笑了一下,问:“你可知林乔林大人在哪个雅间?”

  “嗯,我知道,我方才看见他了,我领你去。”小姑娘站起身,很热情地带着刘淮进去。

  一进门立刻有伙计迎上来,询问了两句,将人领去雅间,至门口,刘淮转头看了眼那小姑娘,抿唇笑道:“多谢华姑娘带路。”

  华庆嫣高兴地点点头,旋即怔愣了一下。

  奇怪,她有说过她姓华吗?

  刘淮提步迈进去,雅间中,唯林乔一人,他拱手施礼道:“见过林大人。”

  林乔上下打量他一番,含笑满意地点点头,抬头道:“不必多礼,坐吧。”

  刘淮落座后,与林乔寒暄了一番,才问道:“不知道林大人今日让下官前来,所为何事?”

  林乔倒也不与他周旋,直截了当道:“我家中有一女,三八年华,尚未定亲,也算得上是才貌双全,我听说你尚且孤身一人,不知可有成亲的打算?”

  刘淮抬眸深深看了林乔一眼,倒是没想到竟被旁人给说对了,林乔榜下捉婿选谁不好,偏偏选中了他!

  “承蒙林大人厚爱,可林大人许是不知,下官家中已有妻,只怕会委屈了令爱。”刘淮干脆利落地拒绝道。

  然他家中的那些事,林乔一早便派人去打探过了,“你说的若是那个六岁因冲喜而嫁进你家的小姑娘,倒也不必太过认真,毕竟她现下才十一岁,而且我听闻你父母将那姑娘当做女儿一般养,你也将她视做妹妹,你们三人并未正经拜过堂,也未向官府递过婚书,算不得夫妻!”

  刘淮余光瞥见对面的屏风后露出一个粉白的裙角,他默了默,旋即语气坚决道:“虽说我们三人确实未正经成过亲,但自打她将下官从阎罗殿拉回来,下官便发誓,此生非她不娶,如违誓言,定不得好死!”

  听得此言,林乔的面色骤然冷下去,他哪里听不出刘淮不过是在用这话推拒这门婚事罢了。

  且以刘淮这话的意思,若他若再多言,只怕带了点相逼的意味,倒显得他欺人太甚。

  若不是他家中那个小女儿前几日上街时一眼相中刘淮,执意要嫁,他也不至于放下面子亲自来游水。

  只是没想到这小子竟如此不识好歹!

  见林乔怒意愈盛,刘淮起身道:“下官还有事,便先告辞了。”

  说罢,他提步离开雅间,甫一关上门,就听身后传来低低的女子哭泣声。

  刘淮垂眸装作不闻,只抬手捏了捏腰间挂着的平安符,神色坚定,眸中没有丝毫波动。

  他高中探花的消息传到思原县已是十几日后,府衙派人敲锣打鼓,拿着金花帖子和“探花及第”的牌匾前来贺喜,闹得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跑到刘家来围观。

  刘猎户夫妇激动不已,到处分发喜钱,还摆了筵席请乡亲们都来吃酒。

  大伙儿都说,刘淮出息了,作为探花郎留在京城当个官应是没问题的,刘猎户夫妇也可以跟着一起去享福了!

  可等啊等,又过了一个月,等来的却是刘淮的一封信笺和他要南下做官的消息。

  若那是个富庶之地也罢,可他做官的地方偏偏是地处边塞,战乱频发,百姓贫困潦倒的豫城。

  一开始长平村的村人们都很是费解,好歹是探花郎,再不济也不至于被派到那般地方去吧。直到隔壁镇子一个也进京赶考的年轻人回来,众人才知晓缘由,听说是因刘淮拒绝了首辅林乔林大人提出的婚事,林大人一气之下,才故意以考验他为由,向陛下提议让他担任空缺的豫城县令一职。

  因豫城地处遥远,刘淮即刻便要出发,不能再抽空回长平村一趟,就只能托人捎信给刘猎户夫妇,嘱咐他们务必保重身体,照顾好姝娘,勿要担心他,他想必很快就能调任,到时再去接他们过去!

  原觉得刘淮会飞黄腾踏而巴结讨好刘家的一帮人听闻此消息,顿时作鸟兽状散得无隐无踪。

  招惹了当朝首辅,还被派到那么危险偏远的地方,能不能保住小命还是个问题,哪还可能有什么出头之日!

  姝娘尚还不懂这些,只看刘猎户夫妇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,可明明她阿淮哥哥考了一个好功名啊!为何他们还会不高兴呢?

  晚间,她在屋里乖乖地练了会儿字,见刘猎户夫妇那屋一直亮着烛火,终于忍不住跳下椅子,跑去询问。

  她想知道阿淮哥哥怎么了?几时才能回来?

  方才走到屋门口,她便听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从里头传来,似乎还提到了她的名字。

  她好奇地将耳朵贴在门上细听,就听见周氏说:“......想是为了姝娘吧,不然他不至于那么坚决,冒着惹怒首辅大人的危险,也要推掉那门亲事。这下被派去了豫城,只怕没个三五年也回不来了。”

  刘猎户低叹道:“阿淮性子就是如此,一旦认定了就不会变。都说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,这事儿是阿淮自己的造化,怪不得谁,千万别在姝娘面前提。”

  周氏低低“嗯”了一声,“我知道,那孩子自小心思敏感,若她知晓,只怕是要多想的。”

  然周氏这一句,姝娘却未听见,她捂着嘴,已快步跑回屋里,将自己一下蒙在被子里头低低地哭出声来。

  她虽算不上多么明白,可多少还是能听懂一些的,阿淮哥哥是因为她才遭了难的,都是她的错!

  都是因为她,阿淮哥哥好久好久都不能回来。

  她不敢哭出声叫隔壁的刘猎户夫妇听见,只能咬着唇将脸埋在枕头里,直到枕头都透湿了才渐渐止了抽泣,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。

  翌日晨起,姝娘坐在椅子前,对着那枚刘淮买给她的小铜镜,看着镜中哭得双眼发肿的自己,暗暗下了决心。

  她不能丧气,她阿淮哥哥走前交代过的,他不在,她一定要好生照顾阿爹阿娘,替他在他们面前更加努力地尽孝才行!

  晨光自窗口照进来,打在那枚铜镜上,照耀出璀璨的光。转眼间,铜镜换了新,镜中的孩子也已长成昳丽动人的大姑娘。

  姝娘十三岁了。

  “秦姝娘。”院外有人高声喊道,“秦姝娘可在?”

  听到这声儿,正在屋内绣花的姝娘登时一个激灵,她迫不及待地放下绣绷,慌慌张张地穿上鞋,推门跑出去。

  那送信的信差已然认得姝娘了,他将信笺递给她道:“又是你哥哥寄来的信,你这哥哥与你感情可真是好,豫城离这儿远隔千里,他还不间断地给你写信呢。”

  姝娘没答话,只用纤细的手指抚摸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,心下涌上一阵阵的欢喜,不由得勾唇嫣然而笑。

  瞥见这笑容,那信差一愣,双眼霎时就挪不开了。这长平村连同周遭几个村子地处偏远,又没什么信需要送,他大可以晚几天,多攒点信再来,可每回只要看见有这个秦姑娘的信,他总会一刻不耽搁,匆匆前来派送。

  要说这小姑娘生得实在招人,他从两年前起给她送信,眼见着这小姑娘一月一个样儿,眉眼生得愈发精致秀丽,杏眼桃腮,柳眉朱唇,身段也纤秾合度,绰约昳丽,饶是县城里也寻不出几个比她更好看的。

  姝娘收起信,见信差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,只觉浑身不自在,她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,低声问:“小哥,你可还有什么事儿?”

  “没,没了。”那信差忙窘迫地收回视线,垂眸思忖了一会儿,忽又问道,“姑娘,你许……”

  “姝娘!”

  “姝娘姐姐。”

  响亮的喊声打断了信差的话,那信差抬眸见不远处走来两人,其中一人生得高大粗壮,身材魁梧,他顿时心下一虚,忙灰溜溜地逃了。

  “大成哥,春桃。”姝娘冲三人招了招手,待他们走近了,问道,“大成哥,你不是去镇上的铁匠铺子学手艺了吗?今日怎有空回来?”

  “我那师父家中有事闭店两日,我也就得空偷闲。”许大成说罢,在怀里摸索了半晌,掏出一块棉帕子来,递给姝娘,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:“姝娘,这是我做的几枚针,自己留着没用,你若不嫌弃就拿去吧。”

  姝娘缓缓接过来,打开一瞧,何止于几枚啊,粗粗一数,里头长长短短的有十几枚呢,她忙重新包好交还给许大成。

  “大成哥,这太多了,我不能收,你拿回去,给大娘用也行啊。”

  许大成没接,反支支吾吾道:“我娘……我娘我早给过了,我上回给了她不少呢,她够用了。你平素要做绣活,想必这针定是需要的,你拿着,又不值钱的。”

  姝娘犹豫着将棉帕攥在手上,想了半晌,忽得道:“那你们在这儿等一会儿,我很快就回来。”

  她转身进了屋,很快又疾步出来,将一个香囊递给许大成道:“大成哥,我也不好白收你的东西,这是我自己做的香囊,现下天热了,戴在身上或挂在床头,都能驱虫蚁的。”

  许大成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来,还未来得及道谢,便见姝娘又从袖中取出一个,给了春桃,“春桃,这是你孙大娘的。”

  见此情形,许大成面上的笑意骤然一僵,声儿低落道:“这……春桃和我娘也有啊……”

  “自然了。”姝娘丝毫没看出他的黯然,还掰着手指数道,“我做了好些呢,不但给了阿爹阿娘,连隔壁的庄婆婆、赵婶、小虎子我都给了。”

  “这样啊。”许大成原以为只他有呢,竟是他自作多情了。

  看着自家哥哥略有些憨傻的模样,春桃忍不住伸手拉了拉许大成的衣袖,“哥哥,我们回家吧,娘还在等我们回去吃饭呢。”

  听闻此言,许大成点点头,才略有些依依不舍地同姝娘道别,牵着春桃回家去。

  待两人走进自家院子,春桃才扁扁嘴道:“哥,姝娘姐姐不喜欢你,你可别白费劲了。”

  被看穿心思的许大成脸刷地一下红了,幸好他原就皮肤黝黑看不大出来,“你……你胡说什么呢。”

  他窘迫地将头一低,快步进屋去。春桃看着他的背影,同情地摇了摇头,她虽还小,但常跟她姝娘姐姐玩在一块儿,她哪里看不出她姝娘姐姐的心思。

  她哥哥,早就没希望了。

  那厢,看着许大成兄妹回了家,姝娘就迫不及待地跑回了屋,关紧房门,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封写着“姝娘亲启”的信笺。

  甫一抽出信纸,便有一物被带了出来,飘到了地上,姝娘拾起来,才发现是一片被压干了的树叶,看形状,分辨不出是什么树上的,但想必又是刘淮自豫城寄过来的。

  他总会这般,随着信,寄来一些旁的东西,有时是她的画像,有时是晒干的花瓣,有时便是像这样的树叶。

  她寻了本书,轻手轻脚地将树叶夹在里头,展开信纸,从头到尾,一字一句极为珍惜地读着。

  自长平村到豫城路途遥远,信一来一回,便需两个多月的光景。

  刘淮每回在信中,都会告诉她他在等她的信时,豫城那厢都发生了什么。

  他还会跟她讲,从豫城城墙上看月亮有多美,东南面的山坡上会开一整片如雪般的棠梨花,还有那儿羽毛长得五彩斑斓的雀鸟,和格外香甜的瓜果。

  以及,他很想她。

  姝娘读着读着,不自觉朱唇微扬,似喝了糖水一般,心下愈发甜丝丝起来。两人虽相隔千里,但每每读信,姝娘便觉得她的阿淮哥哥就在她的身旁,从未离开。

  信有两张,她将低下那张抽上来,便见信末尾一句熟悉的“四月三十六那日,莫要阿爹出去打猎”。

  姝娘秀眉微蹙,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,这半年多来,她收到过刘淮的三封信,每封信的最后都会有一模一样的一句话,他在先前的信中解释过,说他做了一个噩梦,梦见阿爹在那一日上山打猎,却忽逢大雨失足从山上摔了下来。

  梦太真实,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,故而刘淮才让姝娘务必在四月三十六那日,阻止刘猎户上山打猎。

  若换成旁人,定觉得此事荒诞可笑,梦而已,醒了便烟消云散,谁人会当真。可交代她这事的是刘淮,只要是刘淮说的话,姝娘都信!

  今日恰恰已是四月三十四了,过两日便是刘淮说的日子,姝娘垂眸思索间,便见窗外刘猎户扛着锄头回来了。周氏从屋里出来,递过碗,拿着湿布巾给刘猎户擦着满头的汗,问道:“活都干得怎么样了?”

  恰逢芒种,家家户户都忙着割麦插秧,村里不少人家都只剩些老人孩子,人手不够,刘猎户就去帮着一块儿干活,他将手中的水一饮而尽,答道:“差不多了,待稻子都插完了,休息两天,正好上山去。”

  听见“上山”三字,姝娘陡然一激灵,忙跑出屋道:“阿爹,您回来啦。”

  “姝娘。”刘猎户笑着摸了摸她的头,“又躲在屋里绣花啦?没事多出来走走,小心坏了眼睛。”

  “诶,知道了爹。”姝娘心事重重地跟着刘猎户进了堂屋,踌躇半晌道,“爹,你后日要上山打猎吗?”

  “后日?”刘猎户想了想道,“大抵是要去的,最近帮着村人干农活,已经好一阵没上山了。”

  其实刘淮这几年间来信,不是没说过让刘猎户别再上山的事,可刘猎户到底耐不住,说整日在家里无所事事也不是个法子,上山打打猎,还能顺带活动活动筋骨。

  姝娘站在一旁,搅着衣角,犹豫道:“阿爹,后日你能不能别出门?”

  刘猎户愣了一下,转身看她,笑问:“为何,那日,是有什么要事儿吗?”

  姝娘抿了抿唇,她总不能告诉刘猎户,是因为刘淮做了个梦,梦见他上山出了事儿,她才会阻止他打猎去。

  这话太荒唐了,她着实说不出口。

  她思忖片刻,灵机一动道:“确实有事儿,那一日……那一日我要烧清蒸鲈鱼吃,等阿爹打猎回来,兴许就吃不上了。”

  要说姝娘这借口实在拙劣,说得她都有些心虚,且她的神情态度奇奇怪怪的,惹得刘猎户纳罕地蹙了蹙眉,可他到底没多问,只笑着爽快地答应道:“那好,我家姝娘既然要烧鲈鱼吃,阿爹就不去了。”

  “阿爹你真好。”姝娘提着的心一瞬间放了下来,“既然你们不上山,那后日,你将陈叔叔和钱叔叔都叫上吧,我亲自下厨,让他们来尝尝我的手艺。”

  “好呀。”走进堂屋的周氏恰巧听见了这话,“那天,娘给你打下手。”

  一想到完成了刘淮交代的事儿,姝娘的心情好了许多,她兴致勃勃地准备着后日的饭菜,可谁知到了四月三十六日当天,姝娘却是病倒了。

  许是近期的天儿忽冷忽热,才至于风邪入体。不过一夜的工夫,姝娘晨起时便已烧得浑浑噩噩,额头烫得厉害。

  她只觉周氏将她扶起来,给她用凉水擦身降温,还给她喂水喝。姝娘虽烧得迷糊,可始终不忘阻止刘猎户上山的事儿。

  她费劲地睁开眼,气若游丝地问道:“阿娘,阿爹呢?阿爹在哪儿?”

  “放心。”周氏拍了拍她的手,“你阿爹啊上山给你摘采药去了,一会儿喝了药你病就能好了。”

  上山!

  姝娘猛然精神过来,她抓住周氏的衣袂顿时激动不已,“不能上山,不能上山,阿娘你把阿爹找回来,阿爹不能上山,一会儿下了雨要出事儿的,阿娘,你让阿爹回来……”

  “这孩子,是烧糊涂了吧。”周氏摸了摸姝娘的额头,“外头天儿晴着呢,好端端的怎会下雨,你好好躺着,莫要再胡闹了啊。”

  见周氏根本不信,姝娘急得都快哭出来,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,她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,少顷,对周氏道:“阿娘,我饿了,想喝粥。”

  “好,你等一会儿,阿娘这就给你煮粥去。”周氏给姝娘掖了掖被角,起身去了灶房。

  待确定周氏出去了,姝娘强撑着起来,穿好衣裳,趁着周氏不备,逃出了院子,一路往后山的方向跑。

  气喘吁吁地跑了一阵,姝娘只觉四下骤然暗了下来,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儿阴云聚拢,黑沉沉地压下来,眼看着便要下午了!

  姝娘一惊,更加努力地拖着虚浮的脚步往前跑,一想到刘淮在信中描述的场景,心下害怕极了。

  都是她的错,她不该生病的,她应该盯好阿爹,不让他出门,若是阿爹真的出了什么事,她该怎么跟她的阿淮哥哥交代,她一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!

  她一路跌跌撞撞,谁知一个踉跄便扑倒在了泥泞的小道上,膝上一阵刺痛,姝娘的眼泪也紧跟着似决堤一般倾泻而下。

  她正欲挣扎着爬起来,忽得伸出一双手将她一把拉了起来。

  “姝娘,你怎的在这儿?”

  听到这熟悉的声儿,姝娘难以置信地抬起头,便见刘猎户背着背篓,惊诧地看着她,“你不是还病着嘛,怎跑到这里来了?”

  “阿爹,阿爹……”姝娘喜极而泣,不住地背手擦着眼泪,“你别去,你别上山去……”

  见姝娘这副狼狈的样子,刘猎户疑惑地蹙了蹙眉,虽不知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,但还是安慰她道:“莫哭了,我不上山了,这天都快下雨了,我们快回家吧。”

  “姝娘,姝娘……”远处传来一声声急切的呼唤。

  此时,发现姝娘消失不见的周氏也一路寻了过来,她心急如焚,甫一找到姝娘,就忍不住厉声斥责道:“姝娘,你跑哪儿去了!知不知道阿娘有多担心你!”

  “先别说了,快回去吧,看样子是要下大雨了。”刘猎户取下背上的竹篓交给周氏,转而低身将姝娘背了起来。

  “你这药可采了?”周氏问道。

  “采了。”刘猎户答,“原想着上山的,可看看天快下雨了,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阿淮从前常对我唠叨说雨天莫要上山,就没上去,在山脚下采了些草药,虽效果差些,但也能退烧。”

  周氏仰头望了望天,“也真是奇怪,还真被姝娘说着了,这毫无迹象的,说下就下。”

  姝娘烧得迷迷糊糊间,就听到刘猎户说了“上山”三字,她忙用手死死拽住他的衣衫,口中不住地喃喃:“阿爹,别上山去,别上山去……”

  周氏和刘猎户闻言相视而笑,皆笑得有些无奈,周氏摸了摸她的头道:“好好好,不上山,不上山……”

  三人疾步方才回到家中,外头的雨便倾盆而下,砸在屋檐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,直下了好半天才休。周氏煎了汤药给姝娘服下,到了午后,姝娘的烧也慢慢退了下来。

  睡了一觉后翌日起来,便听村里人说因着昨夜那场暴雨,后山西面的悬崖处落石滚滚,塌了一片,可吓人了。

  刘猎户听闻此事,怔了好久,不由得庆幸自己死里逃生,因为平素他无论采药还是打猎,都常到那处悬崖去。

  姝娘更是后怕,她怕若是刘猎户没因为刘淮说过的话自己返回来,后果会是怎样不堪设想。

  原来刘淮的梦真的并不只是梦而已。

  姝娘歇息了好几日,身子才彻底好转,是夜,她伏在桌案前,给刘淮写回信。

  写至一半,她却搁下笔,伸出手指碰了碰摆在前头的一对小木偶,眸光倏然黯淡下来,只见一条红线将木偶的手绑在一块儿,牢不可分。她抬眉望去,便见一轮明月挂在那槐树枝头,皎洁清澈,圆若玉盘。

  她怔忪地望了一会儿,垂下眼睑,也藏起自己因愈渐浓厚的思念而掩盖不住的少女心思。

  姝娘及笄之后,刘家上门的人蓦然多了起来。

  这日一早,姝娘正在井边打水,便见一妇人笑意盈盈地进屋来,还不忘深深看了她一眼,露出一副满意的神情。刘猎户夫妇看见来人,照例让姝娘回屋去,没让她在一旁听。

  这些事姝娘已然习惯了,每每她事后问及,周氏也只笑着说没什么事。可纵然他们不说,姝娘也认得,来的那些人都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媒人。

  虽说她到了年岁,这些事儿也是寻常,可她心底总隐隐觉得苦闷难过。

  她不敢告诉刘猎户夫妇,她并不想嫁人!

  她捧着书卷,心不在焉地坐在桌前看着,心思却飘在了窗外,许久,她才见那媒人站起身,然出去时已没了刚进门的笑容,反一脸丧气的模样。

  见她这副神情,姝娘的心反倒落了下来,暗自庆幸起来。

  “姝娘,来吃早膳了?”屋外传来周氏的呼唤声。

  “诶,来了阿娘。”姝娘站起身,疾步往灶房而去。

  她帮着周氏端出馒头小菜,摆好碗筷,等刘猎户夫妇都落了座,才紧接着坐下来。

  用饭间,周氏偷着抬眸看了姝娘好几眼,才道:“姝娘啊,赶明儿,娘陪你去镇上,做几身好衣裳如何?”

  姝娘举著的动作一滞,旋即对周氏笑道,“娘,我的衣裳够穿了,去年的都还好着呢,不用再做新的了,多浪费啊!”

  “这去年的归去年的。”周氏抿唇,笑得有些意味深长,“再说了,这嫁衣总得是新的吧。”

  嫁衣!

  姝娘猛然一惊,“爹,娘,你们这是要把姝娘嫁到哪里去?”

  刘猎户与周氏对望一眼,忍不住笑起来,“傻丫头,我和你娘哪里舍得你嫁给别人,是你阿淮哥哥要回来了,正好你也及笄了。待他回来,便把你们俩的婚事办了。”

  姝娘听罢愣了好一会儿,久久没有反应过来,见她这般神情,周氏笑意顿散,略有些不安地问:“姝娘……你莫不是已经有心仪的人了?”

  “没有。”她忙否认,片刻后,讷讷道,“我只是......只是有些意外。”

  “这事儿是你阿淮哥哥一早决定下的,当时我们觉得你还太小,不方便同你说,就一直没告诉你。”刘猎户道,“如今好了,阿淮回来了,我们一家人也终于可以团圆了。”

  姝娘垂眸,想到刘淮,不自觉暗暗勾了勾唇间。

  饭后,姝娘收拾完碗筷,冲灶房喊了一句,“娘,我去河边洗衣裳。”

  说罢,端起木盆出去了。

  入了秋,天气分外凉快,已不像先前那般燥热了,河边上挤了不少浣衣的妇人,你一言我一语的,叽叽喳喳,跟成群的麻雀似的,格外热闹。

  有人瞥见姝娘,朝她招了招手,往旁边让了个位儿,正是村里出了名嘴碎的张婶。

  她帮着姝娘放下东西,立马凑近问:“姝娘啊,刘淮是不是快回来了?”

  “是啊。”姝娘点点头,“阿淮哥哥在信中说,他大抵还有半个月就能到思原县了。”

  “那可真是太好了!”张婶啧啧道,“我当初就觉得阿淮那孩子会出息,没想到豫城那地方居然也能被他治理得那么好,还顺带立下了大功,被调回京城做官。”

  姝娘抿唇笑了笑。

  刘淮在豫城的四年间革新除弊,将原本贫困萧瑟的豫城治理得井井有条,百姓安居乐业,车马不绝,往来繁华。

  不止如此,两个月前,刘淮还设局抓住了三个在城内作乱,企图里应外合,夺下豫城的夏国奸细,避免了一场战乱。

  天祁帝得知此事,特意下旨封赏刘淮,命他赴京任礼部侍郎一职。

  听闻刘淮离开豫城那日,万人空巷,全城百姓皆来相送,直送到城外五里才休。

  “这下,你爹你娘后半辈子都能跟着享清福喽。”张婶看着姝娘,心直口快道,“对了姝娘,到时候你爹娘跟着刘淮去京城,你也要去吗?”

  她话音刚落,一旁的苗婶忙用手肘猛顶了她一下,冲她使了个眼色。

  姝娘面上的笑意一僵,不明所以道:“张婶这是何意?”

  张婶顿时笑得有些尴尬,“没……没什么,我就是胡说,胡说而已,你别放在心上。”

  “对,她就随口一问。”苗婶见状忙岔开话,“姝娘,刘淮前年不是在县城给你们买了个院子嘛,你们咋的不住过去,那里多宽敞舒服,怎偏要呆在这穷乡僻壤的。”

  姝娘揉搓着脏衣裳,答:“爹娘说,他们在这儿都住习惯了,而且周遭的人都认识,去了那儿反倒不自在。”

  “哦,这样啊。”

 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,好一会儿,姝娘才洗完了衣裳,同几个婶婶打了招呼,捧着木盆起身离开。

  走出一段路,她才发现自己的捣衣锤落下了,她再返回去,临到河边,便听张婶的说话声儿幽幽传来。

  姝娘的步子倏然一滞。

  “……你们说姝娘往后该怎么办啊,她模样生得好,这些年不知多少人家上门提亲,刘猎户夫妇都给拒了,说是要留着给他家阿淮做媳妇。”张婶叹了一声,“若要真能做刘淮的媳妇就好了,做了官太太,日后有享不尽的清福嘞。可惜啊,人家刘淮将来要娶什么公主郡主的,哪还能娶她啊!”

  “谁说不是呢。”秦氏提着木桶过来,“姝娘也真是可怜,她这般长相,若是以刘淮妹妹的名义,何愁嫁不到好人家。可现在这身份,若是带到京城去,到时刘淮若真娶了什么公主郡主的,人高高在上,哪里还容得下她。”

  张婶摇摇头道:“这刘淮上回啊,就因为推拒了首辅大人的婚事才吃了苦头,被调到豫城去了。要是这一回陛下真的要给他赐婚,他可不能再推拒了,违抗皇命,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儿……”

  姝娘躲在石头后听着,少顷,垂眸默默转身离开。

  到了夜间,她眼看着刘猎户那屋熄了灯,才背起包袱,蹑手蹑脚地出了门。

  屋内已留了信,纵然刘猎户夫妇不识字,隔壁的春桃还是认得的,想来也能读给他们听。

  姝娘踏出院门,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夜色中熟悉的刘家院落,眼圈发红,许久才拖着步子略显不舍地离开。

  张婶说得并不错,四年前,刘淮已因她栽过一次跟头,若她继续呆在刘家,难免给刘淮再带来一次灾祸。

  刘淮是个重情重义之人,且言出必行,说会娶她就绝不会食言,刘家人对她太好了,她不想让刘淮为难,他一身才华,若娶一个对他仕途有益的姑娘,定能前途似锦,步步高升。

  月凉如水,夜风灌进衣衫略有些寒,姝娘拢了拢领口,不由得鼻尖发酸,她也不知自己该去哪儿,能去哪儿,只能沿着出村的路,漫无目的地走着。

  往后,又是一个人了。

  可只要阿爹阿娘能过得好,她的阿淮哥哥能过得好,她便心满意足了。

  她在刘家过了九年跟做梦一般幸福的日子,足够了!

  月色被阴云笼罩,周遭黑漆漆的,静得厉害,只能听到隐隐的虫鸣和风吹草丛发出的沙沙声,如鬼魂低泣一般,多少有些可怖。然还未走到村口的那棵歪脖子枣树下,姝娘的心却陡然一提,只见她身前,忽地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,看身形,似乎还是个男人。

  她稳着呼吸,不由得加快步子,却见那影子离她越来越近,几乎快要与她的影子重叠。

  她尖叫一声,猛然背过身将手中包袱砸了出去,还未来得及跑,却被一下攥住了手腕,那人一使劲,她整个人都顺势扑倒了他的怀中,一只大掌揽住她纤细的腰肢,耳畔低沉醇厚的声儿带着轻笑响起。

  “姝娘,大晚上的,你这是要上哪儿去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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