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5、一更·三面人·其十_恶毒炮灰,性别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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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5、一更·三面人·其十

  他猛然想起自己尚未为阿宝买棺材,遂往县城去了。

  棺材铺子早已关门了,他一间一间地叩门,终是有一家棺材铺子开了门。

  棺材铺子的掌柜见得一名浑身染血,一手提着滴血的包袱,一手抱着一尾血色狐狸的美人自是吓了一跳,还以为自己遇上艳鬼了,急欲将门阖上,一只带着血的手却是探了进来。

  掌柜吓得求饶道:“我生平不曾做过亏心事,别来向我索命!”

  “我不是鬼。”宋若翡开门见山地道,“我要一口最贵、最好的棺材。”

  原来是来生意了。

  掌柜稍稍松了口气,将美人引到了现成的棺材前,仔细地介绍了起来。

  宋若翡无心听掌柜的介绍,打断道:“你只需告诉我哪口棺材最贵、最好。”

  掌柜指着其中的一口棺材道:“这口罢,乃是由杉木所制,上面的雕花更是耗费了工匠整整半月的功夫。”

  用作棺材的木材以檀木、金丝楠木为佳,但能用这两种木材做棺材者不是拥有泼天的富贵,便是权势熏天,其中金丝楠木更是被广泛地用于九阙的建筑。

 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,杉木已是难以企及了。

  是以,他颔了颔首:“便这口棺材罢,再要一块墓碑。”

  “我这儿并没有石碑卖。”掌柜拿出了一块木碑来,“这块木碑如何?亦是杉木所制。”

  “可。”宋若翡递予掌柜一枚金叶子。

  掌柜接过金叶子后,问道:“可要刻字?”

  “不必了。”刻字需要时间,而阿宝已等不了了。

  宋若翡打开棺盖,将包裹着阿宝尸身的衣袂放入了棺材当中,而后,他以指一点棺材,棺材便自行飞了起来。

  掌柜又吓了一跳,眨眼间,美人不见了,若不是他掌中还攥着金叶子,他定会以为自己发梦了。

  宋若翡驱使着棺材飞过城墙,穿过荒地,掠过群山,到了阿宝母亲的坟冢前,才令棺材停下。

  之后,他跪下身去,先将红糖糕放下,接着徒手为阿宝挖起了墓穴。

  虞念卿见宋若翡的手破了皮,流出了血来,赶忙抬起一双前爪抱住了宋若翡的双手。

  宋若翡欲要将双手从红糖糕的爪子中抽出来而不得,又不想太用力,以致于伤了红糖糕,只得对红糖糕道:“红糖糕乖,松开。”

  见红糖糕摇了摇首,他含着些微哭腔道:“红糖糕,是我间接害死了阿宝,阿宝他还小,他大半的人生都是在被渣滓发泄愤怒,宣泄欲/望,满足猎奇之心,释放心底的恶念……中渡过的,自从母亲身故后,他便再未过过好日子,他甚至连咸鸭蛋都不认识,可见他必定还有许许多多的珍馐连听都不曾听过。他的天地太小了,母亲身故前,只有胡家,母亲身故后,只有那间黑漆漆的,不及我腰身高的矮屋。

  “你注意到我们带他进城之际,他的表情了么?他对这人世间是抱有好奇心的。即便他一开始跟我走的目的是认定我能杀了他,但我认为当他问我,他是不是快死了之时,他是眷恋着这人世间的。他为了不让我自责,才会说自己是得偿所愿,我合该为他感到开心。红糖糕,是我间接害死了他,我要如何才能让自己为他开心?”

  虞念卿听罢,松开了毛爪子,宋若翡的行为乃是赎罪,他不能妨碍宋若翡赎罪。

  小气如他,曾嫉妒过阿宝,但阿宝过世了,整个过程快得教他猝不及防,一条鲜活的生命竟然那样快便变成了一滩烂肉。

  对于阿宝的死,他亦是惋惜的,可他认为阿宝的死并不是宋若翡造成的,宋若翡不需要为此赎罪,不过倘若宋若翡能平静地对待阿宝的死,宋若翡便不是宋若翡了。

  宋若翡心软得很,且怀有一颗侠义之心,像极了他曾在话本中看到过的仗剑江湖,惩恶扬善的女侠。

  宋若翡揉了揉红糖糕的脑袋:“我把你的皮毛弄脏了,待我为阿宝下葬后,便找间客栈,为你洗澡。”

  言罢,他继续徒手为阿宝挖墓穴。

  虞念卿索性与宋若翡一道挖墓穴。

  不知多久后,墓穴终是挖好了,宋若翡将棺材送入了墓穴之中,又亲手用泥土将棺材掩埋了。

  然后,他擦干净手,指尖施力,于墓碑上刻下了“阿宝”二字,并将墓碑立在了坟冢前。

  再然后,他抱着红糖糕,瞧着墓碑道:“阿宝,你是否见到你母亲了?”

  阿宝当然不会回答他。

  良久,他转身离开了。

  走出百余步,他才双目低垂,对红糖糕道:“多谢你救了我。”

  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,教他心生后怕,他险些便失去红糖糕了。

  红糖糕尽管通人性,但仍是一尾寻常的赤狐,倘使被老胡重重地摔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,不是重伤,便是丧命。

  鉴于红糖糕尚未复原,十之八/九会丧命。

  他当时正为阿宝的枉死而伤心着,居然未能觉察老胡的动静。

  “红颜”实乃神兵利器,他要是被老胡用“红颜”贯穿心脏,恐怕已与阿宝作伴去了。

  老胡被他拍断了右手手腕子,打断了双足,折断了左手,又被他留在了荒山野岭,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,大抵会葬身于野兽的肚腹。

  这皆是老胡咎由自取。

  他并未恐吓老胡,那处山岭当真有吊睛白额大虫出没。

  思及吊睛白额大虫,他便想起了何田田,不知何田田是否安好?

  何田田有虎皮在手,生性决绝,并非优柔寡断之人,定然安好罢。

  他曾与虞念卿约好了要去江南见何田田,何田田尚未见到,他却已失去了虞念卿。

  他忍不住对红糖糕道:“红糖糕,别离开我。”

  “狐媚子,别离开我。”言犹在耳,虞念卿却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他。

  虞念卿仰起首来,舔了一下宋若翡的泪痣,作为答复。

  宋若翡将红糖糕从毛耳朵抚摸至尾巴尖,继而垂下首去,亲了亲红糖糕的额头。

  虞念卿想与宋若翡接吻,可惜他现下仅仅是一尾赤狐,就算宋若翡愿意,他亦无法与宋若翡接吻。

  宋若翡寻了一间客栈,以免自己的模样吓着人,他用术法将自己的衣衫变干净了。

  他行至柜台,要了一间上房,并请小二哥送了热水来。

  热水送来后,他将红糖糕放入了水盆当中,洗去干涸于红糖糕皮毛上的血液后,他又去清洗红糖糕的毛爪子。

  他赫然发现红糖糕的毛爪子受伤了,是因为帮他一起挖墓穴的缘故罢?

  他甚是心疼,将红糖糕的皮毛拭干后,又为红糖糕包扎。

  包扎完毕,他凝视着红糖糕道:“你觉得舒服些了么?”

  “嗷。”虞念卿颔了颔首。

  宋若翡严肃地道:“不许骗我,你已经答应过我不离开我了,你如果言而无信,我便将你的尸身的皮毛剥下来,做成狐皮垫子。”

  当初,他来到这个世界,最为害怕的事情便是被虞念卿做成狐皮垫子。

  故而,他认为这样威胁红糖糕,红糖糕定不敢对他撒谎。

  虞念卿想象了一下自己被剥下皮毛,做成狐皮垫子的惨状,登时所有的狐毛都竖了起来。

  不过转念一想,宋若翡根本下不了手。

  不对,他才不会给予宋若翡下手的机会,他绝对不会死。

  根据他先前的经验,至多半载,他的身体便会彻底痊愈,能变回人形了。

  于是,他又向着宋若翡颔了颔首。

  宋若翡紧盯着红糖糕,一言不发。

  虞念卿被宋若翡盯得心里发毛:难不成若翡已发现我的身份了?

  少时,宋若翡沐浴去了。

  沐浴罢,他抱起红糖糕,上了床榻。

  虞念卿将宋若翡破皮的十根手指舔/舐了一番,“嗷嗷”叫着催得宋若翡去包扎了,才埋首于宋若翡的颈窝,用毛尾巴缠住了宋若翡的右手,并阖上了双目。

  宋若翡不敢睡,守着红糖糕。

  两个时辰后,他确定红糖糕吐息安稳,并无异样,方才睡了过去。

  次日,用过早膳后,他买了纸钱、贡品,又去了最近的寺庙,请了和尚,到阿宝坟前,为阿宝超度。

  他于诵经声中,瞧见了出于好奇而渐渐围上来的村民。

  “阿宝?阿宝是谁?”

  “既然埋在老胡的儿媳妇坟旁,应该便是老胡那个孙子罢。”

  “老胡那个孙子不就是‘怪物’么?”

  “是三面人,我曾见过他一次,可吓人了。”

  ……

  宋若翡无法断定这些村民当中究竟谁曾残害过阿宝,谁又是帮凶,直觉得他们全数面目可憎。

  他握了握拳,命令自己冷静。

  阿宝并不想报复,他不该越俎代庖,违背了阿宝的意愿。

  他自我安慰道:待他们下了地府,阎王爷自会分辨他们的善恶,恶人定会受到惩罚。

  忽然,他听得一少年道:“这位夫人,阿宝是如何死的?”

  他不想回答,充耳不闻。

  少年低喃着道:“我一直很后悔小时候非但不答应与阿宝斗蛐蛐,还带头往阿宝身上掷石子,由于阿宝长得与我不一样,我先入为主地认为阿宝一定会伤害我,但这么多年过去了,只有我伤害过阿宝。阿宝不过是长得与我不一样罢了,这不是阿宝能做选择的,阿宝没有罪过。我不知道阿宝的名字,直到看见这墓碑,才知道他叫做‘阿宝’。”

  阿宝假如能听见这少年的肺腑之言应当会露出笑容来罢?

  这村子里不止有渣滓。

  待诵经声戛然而止,宋若翡跪下身来,为阿宝烧纸钱。

  立于他身侧的少年亦跪下了身来,与他一道烧纸钱。

  纸灰轻软,被夏风一拂,便四散而去了。

  他遥望着飞至半空的纸灰,祈愿道:望阿宝下一世能不再做三面人,做三面人太苦了,尽管三面人只是长相与其他人不同,但绝大多数的人都不愿将三面人视作自己的同类。

  望阿宝下一世依然能拥有一个疼爱他的母亲。

  望阿宝下一世能吃遍山珍海味,毋庸再因为区区的咸鸭蛋而感叹太好吃了。

  阿宝,安息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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